宗座多瑪斯哲學研究院院士 李震
一、于樞機生前最後二年四個月,因奉派為中國主教團秘書長,與樞機接觸較多,對樞機靈修生活之精湛,人格之偉大,多所體會,就記憶所及,提供參考。
二、樞機生活非常簡樸,被選為中國主教團團長後,因居處無專職廚師,中午皆到主教團秘書處用餐。平常也利用飯前時間處理公務。樞機不重理財,秘書處神父們都知道,常有人捐些錢給樞機,右手接過來,左手就接濟求告的人。有時閒聊時,提醒他求告的人可能是騙子,須多了解一些。老人家便說,偶爾受騙也沒什麼,一個人行騙也怪可憐,值得給予同情。
三、一次他自己說:有教外朋友問,晚上居處冷冷靜靜,樞機不感寂寞難耐嗎?我告訴他,不寂寞,在我個人之外,尚有三位同在。對方問:是哪三位?我告訴他:是天主聖父、聖子、聖神。
四、有一次,老人家自己告訴我們,在美國時,有一位中國朋友,也是政界及學界的名人,向我說:天主教的道理,百分之九十我都知道,而且在操守方面,相信也不輸給教友。樞機幽默地說:很好,但可惜的是,你不相的那百分之十,才是最緊要的!
五、對樞機而言,愛教會與愛國家是分不開的。他常說,我們的工作方法是:「以出世的精神,作入世的工作」。我想在他所謂「入世工作」中,「愛國家」佔有很重要的地位。他到美國參加國際聖體大會時,有一位在墨西哥工作的道明會士,俄國籍的反共神父,自願充當于樞機的臨時秘書。後來我們知道,于樞機是大會期間,唯一為反共產主義和中共極權統治,為中共迫害大陸天主教作正義之聲的主教。
六、那位俄籍神父曾來中國主教團秘書處,為樞機工作一段時間。一次樞機身體不適,住進耕莘醫院,那位神父去照顧他,因見他昏睡不醒,以為大事不妙,趕緊找中國神父為他行傅油聖事。待樞機醒過來,得知此事,便幽默地說:你作對了,你看我一領傅油聖事,不就醒過來了嗎?宗教界偉大人物的幽默感正是他們看重並追求人性與神性、人心與天心合一的精神境界的表現。
七、樞機另一口號是:「基督中國化,中國基督化」,他早在梵二大公會議之前,就為教會本位化及本土化或福音與中國文化的結合、共融,作了精闢的詮釋。
八、樞機晚年,因身量高大而體重不減,行動不方便,其隨身秘書及司機不斷提醒秘書處神父,注意幫他減少食量,特別在肉類方面。樞機善體人意,從不主動挑選食物。有時廚師準備很可口的北方包子,只許樞機吃一個,他很想多吃一個,便一再稱道包子美味可口,大家裝作不知,有時神父們實在同情,建議我再給樞機添加一個。我便問老人家,要不要再吃一個,老人家連說:好啊!表示很高興。由此可見,樞機年近八十,仍不失赤子之心。這也是老人家非常令感動的一面。
九、樞機在美國十年,不忘從事國民外交,為患難中的國家爭福利。因此認識了不少美國政府的政要及國會議員。時有這些老朋友到台北訪問,有些登門拜訪樞機,有些未主動聯繫,樞機總會盡力去賓館拜會。有時我們建議他考慮,以樞機主教之尊,似乎不宜親自去拜訪。樞機的回答是,國家處境困難,須與這些外國朋友多溝通。只要對國家有好處,個人委屈些算不了什麼。
十、于樞機在教內擔任中國主教團團長和輔仁大學校長的工作,但是經常有國家政要和社會各界重要人士拜會樞機,向樞機請益。樞機莫不一本服務精神竭誠接待,盡心盡力提供協助,其大公無私的精神深受國人肯定。于樞機對屬下工作人員信賴有加,經常以長者的慈祥風度予以鼓勵,使在主教團秘書處工作的神職弟兄和教友,從未感受到壓力。當時秘書長、副秘書長、新聞小組同仁及各委員會秘書按時提出工作計劃、開會研討,藉充份通通,而相互支擾。樞機主教從不干預,而秘書長只在重大事項上向樞機報告,請示裁決就好。
在歷次的主教團會議中,于樞機多持開放態度,聽取主教們各種意見,盡量讓大家溝通,取得共識。必要時,才以其數十年服務教會和社會之經驗和深謀遠慮之過人智慧,對議題有所裁決,亦皆能獲得大家的心悅誠服。
十一、樞機去世前一段時間,因年事已高,對往年舊事,記憶甚詳。樞機到秘書處用餐時,往往講述抗戰時期,在教會內發生的事情,滔滔不絕,大家也聽得津津有味。有一次,在送樞機上車時,向老人家建議,如果我們找一位秘書,待樞機得空時,把生平重大事項口述,由秘書作下記錄,將匯集為二十世紀中國教會極珍貴的史料。否則年久失傳,豈不可惜?沒想到于樞機的答案卻是這樣的:「李神父,只有天主是偉大的,人算不了什麼,過寺的就讓它過去吧!」面對于樞機偉大的胸襟,除了感動深深,只有自愧望塵莫及。老人家展示給我們的,是耶穌基督空虛自己,以完成大愛的胸懷。(聖保祿,斐二5-8)如果在中國教會的歷史上,把于斌樞機與雷鳴遠神父、剛恒毅樞機定位為中國教會二十世紀的三位偉大宗徒或三大柱石,應該是實至名歸吧!
十二、另有一事,是聽別人轉述,值得一提。有人向樞機說:樞機相貌堂堂,一表人才,又精通數種外語,學識淵博。若在世俗中,例如政界,求取功名,定然會飛黃騰達,成就大事,在人世間必能享有榮華富貴。您卻篤信天主,並且獻身出家,做了神父,寧願度冷冷清清的簡樸生活。萬一將來發現,您所信的那一套,皆為子虛烏有,豈不連後悔都來不及了?于樞機聽過之後,坦然自得地回答說:表面看來,您的說法似乎很合乎邏輯,但別忘記,在你那個「萬一」之外,還有一個「萬一」。如果我不信仰、敬事天主,順服天意,度奉獻生活,追求人間的榮華富貴及享樂,所得不過百年幸福,而且人間福樂也無人能予以保證。萬一我所不信的那一套是千真萬確的,最後發現用人世短暫福樂所換得的,卻是永恒的災禍及痛苦,那就太可惜了。
再者,即使我相信的那一套是子虛烏有,信仰生活所追求的理想根本不能實現,百年之後,我的損失也不大,不過數十年的榮華富貴而已。更何況,在此塵世之中,度一個較嚴肅的敬天愛人,為別人奉獻、服務的生活,簡樸並不冷清寂寞,誰又能說這種生活不快樂呢?
我認為,在宇宙萬物之上,有沒有一位超越的真神或天主存在這個問題,必須賭上一賭。不過我想賭天主存在比賭天主不在更為合理、妥當,必更合算,不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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